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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同人·基罗、拉企】荒镇(二)

罗租住的房屋是他意料之中的简单整洁——应该有的都有,可以没有的都没有。他仔细检查了所有橱柜、天花板、窗台和床下,但是一无所获。衣物和日常用品都摆放得很整齐,没有要随时逃走的意图;书房的文件、照片和书籍也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它们的主人是个心理扭曲的帮凶。

斯摩格站在卧室窗前,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真的是自己神经过敏吧,他想。

但这时他腰间的警用对讲机却忽然发出信号传送的滋滋声,十几秒钟之后,一个平静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

“嘿,你在找什么?”

 

斯摩格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发现真相果然如此的兴奋和随之而来的、对这真相的巨大失望相继冲击着大脑,他一向镇定有序的思维出现了几秒钟的混乱。正当他冷静下来、迅速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语速飞快。

“不要动!”

斯摩格被这句话定在原地,他听到医生的声音继续说:

“不要动,白猎人当家的,狙击枪的威力你见识过。现在慢慢转过身,面对窗外,把你身上的武器都卸掉,放在你旁边的桌子上。别耍花样,我知道你平时都带几把枪。”

斯摩格望了望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的窗外,随即照对方说的办了。罗说的没错,他见识过那把狙击枪的威力和使用者的疯狂,他不想挑衅他们。

“很好,现在,打开窗户跳下来。”

他再次照办了。当他落地之后,对讲机的信号声便被掐断了。随后从对面建筑物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微微偏着头,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大半张脸都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下,只看到勾得高高的嘴角——正是那个两小时前还躺在医院半死不活的家伙。

“你到底想干什么,特拉法尔加?”

“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了,白猎人当家的。”对方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一副心情很好乐意奉陪的样子。

“别再继续犯错误了,特拉法尔加。”斯摩格站直了身体看着他,目光平静,语气沉稳,“交出尤斯塔斯·基德,跟我回警局自首。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也不要被任何东西蒙蔽双眼,特拉法尔加!”

 

斯摩格看到有什么表情在对面的人脸上一闪而过,就在他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但那样的表情转瞬即逝,快得就像是个错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恢复了那副让人郁卒的嘲讽笑容。

“你终于说出他的名字了,白猎人当家的。三年前那件案子你无功而返,一定很不甘心吧?”他说着往矿山的方向侧了侧头,“要把他交给你,请恕我办不到。不过如果你想见他,我倒是可以带你去。”

“但是……”斯摩格闻言皱起眉,刚想朝对方走近,却看到他手揣着的大衣口袋上印出一个枪口的形状,紧接着对方开了口,语气轻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带消音器的哦,白猎人当家。所以乖乖照我说的做。现在,转过身,向那边走,转角过去停着一辆车,自己打开车门坐进去。”

斯摩格照做了,现在显然是对方完全掌握主动权,硬扛没有好处。他知道,罗有太多次杀死他的机会,但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对方并非想置他于死地。何况这个诡异的案件延续至今,现在真相近在眼前,他没理由不去亲眼看一看这个传说中的尤斯塔斯·基德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走在前面,罗在身后几步开外跟着他。拐过街角,他果然看到一辆老旧的外地牌照车停在那里。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他帽子顶上一颗褪了色的红绒球。

是佩金。事已至此,斯摩格已经不再惊讶了。但是就在他伸手拉开车门的时候,身后的罗忽然加快了脚步,他刚回过头,后颈上就重重挨了一记手刀。他的额头猛地磕在车门上沿,几乎立刻失去了意识。

 

被冻醒的时候斯摩格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崎岖的岩石上,后颈被击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手脚,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医生正坐在几步开外的一块石头上,仰头看着缀满繁星的夜空。一盏风灯放在他脚边,青黄色的灯焰轻轻摇曳着,远看就像坟墓中的鬼火。

他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医生。对方没戴那顶绒毛帽子,没有遮挡的面容放松而平静。天上的繁星聚拢成一条河,那条河又落在他眼睛里,微微闪动着像是安静海面上的波光。他看着那些星星,像是想起什么快乐的往事,嘴角翘了起来,片刻后却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到银发长官的问话,罗朝他回过头,手中黑洞洞的枪口重新指住他。

“这么快就忘了,白猎人当家的。不是你要我带你来见尤斯塔斯·基德的吗?”

斯摩格吃了一惊,转过头四下张望,但是除了周围嶙峋的岩石和远处黝黑的山脉轮廓,他什么人也没看到。

“你一向说话算数,特拉法尔加。所以告诉我他在哪里。”

 

医生提着风灯站了起来,走到一个被碎石堵塞的山洞口,弯腰将地上的帆布口袋掀开一角。

“你想找的人就在这里,白猎人当家的。”

斯摩格跟了过去,在风灯微弱的光照下,他看到帆布口袋里一个刻工精致的盒子。

“你开什么玩笑?这明明是……”

他忽然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人,半天说不出下面的话。

“是啊,你看出来了。”医生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放慢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句话说完:

“没有什么尤斯塔斯·基德。这宗连环杀人案的主犯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尤斯塔斯·基德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这就是他的骨灰。”

 

斯摩格一时无言。有那么一会儿他和医生就面对面地站在那里,两个人都沉默着,只听见风从山洞缝隙中穿过的呜咽般的声音。

“告诉我真相,特拉法尔加,关于三年前那件事,和现在这件事。”

罗冷笑了一声。他捡起帆布口袋下面压着的一柄铁锹丢到斯摩格脚下,然后走到山洞旁边,用脚尖点了点那块布满碎石的地面,退开两步指挥他的长官:

“就从这里往下挖。”

斯摩格犹豫了片刻,还是捡起铁锹,开工之前他忍不住开口问罗:

“要挖什么?”

“你想知道的,三年前的真相。”

治安官没有再说什么,开始一点点往下挖掘。午夜的荒山里万籁俱寂,只能听到风声和两个人呼吸的声音。

大约挖了一刻钟,斯摩格暂时停下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就在那时风灯的光摇曳了一下,忽然映出砾石下面一丝亮色。

他朝罗看了一眼,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斯摩格蹲下身,扒开周围被挖松的浮土。那丝亮色渐渐扩大了面积显露出来,虽然在坚硬的地下已经腐化了三年,但依然能看出这个人生前一定有一头令人羡慕的耀眼金发。

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现在才来接你回家,真抱歉,基拉当家的。”

 

“这到底是……这个人是谁?!”斯摩格惊讶地看着罗。在他的调查中,无论是三年多前还是最近的案件,这个金发的人从来没有在他的视野里出现过。他觉得自己每挖掘出一点秘密,背后就会有更多未知的秘密在等待着自己。这种挫败的感觉折磨着他,让他对近在咫尺的真相更加渴望。

“辛苦了,白猎人当家的。你去那边坐会儿吧,这个故事可长得很,你得养点精神慢慢听。”

斯摩格闻言皱起眉,但还是照吩咐在旁边的岩石上坐下来。医生又抛给他一壶水,他打开灌了两口,看着罗从帆布口袋里拖出另一个小箱子,戴上胶皮手套,开始一点点清理出那具遗骨,再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里。

“白猎人当家的,你去查过我的出身吧。”医生一面继续手上的活计一面说,语气轻松得不像是在说自己,“你去我读的学校查过档案,知道我和尤斯塔斯·基德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所以你一直怀疑我协助他作案。其实如果你再继续往前翻几页,就会看到比我早4年入学的佩金,然后在旁边看到跟他同一届的基拉,基德的亲兄弟——也就是现在这具遗骨。”

“不过就算你看到了档案上的佩金,大概也认不出他。那个时候他不戴帽子,名字也不叫佩金,Penguin不过是他当兵时在部队里的代号罢了。” 罗耐心地清理着那束半风化的金发里面的沙土,低声叹了口气。

“是的……我去查过你们的档案。所以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们的家乡离这里那么远,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到这个镇子上的,又怎么会忽然出事的……”

“你是真的想不明白,还是不敢想,白猎人当家的?”罗低头自顾自干着活,对斯摩格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看他,“他们是在三年多前出的事情,这个时间点再明显不过了。”

斯摩格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他曾经在心底反复推演多次却一直不愿相信的结论:

“是矿山。”

 

“满分,白猎人当家的。”罗笑起来,“没错,是矿山。这个镇子上的矿山原本并不属于‘全体原住民’,它是私人财产,它原本该姓尤斯塔斯。

当然,这听起来不怎么美好,远没有‘属于大家的共同财产’那么有正面意义,是吧?可惜,这是事实——事实有时候就是这么自私狭隘,不近人情。”

斯摩格沉默了,他已经在脑海里模拟出了三年前那件事情大致的脉络,之后罗讲的故事再次印证了他的推测。

 

不同于成绩优异的罗,也不同于内敛务实的基拉,尤斯塔斯·基德的天赋就如同他的性格一样剑走偏锋。从刚上学时起他的文史成绩就一塌糊涂,理科却意外地优秀;随着年龄增长,他在机械方面的才能也逐渐显露,同时表现出来的还有对金属那种异于常人的敏感。

高中毕业之后,罗顺利考入医学院,佩金入伍服役,基拉早早踏进社会开始工作,基德则选择了谁都没想到的方向——他远走南部的矿业城市,去学习探矿。

佩金退役回到家乡的第二年,基德也回来了。四个人又像高中时那样住在一起,但这次相聚不过是再次分离的序章,在家乡休整半年之后,基德踏上了寻找矿脉的旅途,这一次他带走了基拉,开始朝他们的人生梦想前进。

“等老子找到矿山发财了,就给你盖一所大医院,把全世界最好的医生都弄来修理你那颗心脏,老子就不信修不好它。”

他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对方那头冲天的红发。

“当家的以为心脏和蒸汽机一样,是可以随便修的吗?”

高大的红发男人不满地垂下嘴角:“啧,人的心脏不就跟机器的引擎一样,如果它总是跟你捣乱,那就得修。”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猛然伸手抱紧了罗,医生只觉得自己的肋骨被勒得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抱怨,对方的声音已经贴着耳朵传了过来,伴随着温热的呼吸:

“一定修得好的,相信我。”

罗叹了口气,伸手回抱住他,像是安慰忠犬一般拍了拍他的背。

没有人知道,这半年竟是他们各自生命中最后一段平静而甜蜜的时光。

 

对于悲剧的发生,罗并非毫无预感。因为就在他准备博士论文的时候,他们忽然失去了与基德和基拉的联系。

这种联系差不多每月一次,几年间从没断过。有时是一封电报,有时是一张明信片,有时是短短一两分钟的长途电话,有时是托运来的一小包远方特产,用这些东西几乎可以描绘出兄弟俩远行的整条路线。

因此当那个月他们的信箱里没有被投放进任何信件的时候,罗的心情陡然复杂起来。刚开始他试图安慰自己,毕竟远行途中,偶尔中断联系是完全正常的,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忙于工作忘记了这回事。但这些理由说服不了他,他知道即使基德有什么疏忽,基拉也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差错。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佩金,却只看到对方压低了帽檐转身进屋的背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两个人都开始有点焦躁,佩金甚至产生过要沿着以往的信件邮戳地址去寻找他们的想法。罗还算冷静,但不祥的预感依然时时困扰着他。有生以来他第一次陷入如此无助的心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所有侥幸的希冀都在半个月之后被彻底打破了。罗永远忘不了那个冬天的凌晨,他竟然在家门口发现了本该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濒死的,尤斯塔斯·基德。

 

基德身中四枪,分别在左臂、左肩、右胸和小腹,伤口都没有好好处理过,只胡乱缠了一些劣质绷带。在那个气温降到了冰点以下的冬日早晨,他只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单薄外套,倒在距离家门不到十米的地方——罗几乎认不出他了,他看起来像极了在蛮荒年代的贫民窟里随处可见的、冻饿而死的流浪汉。

罗不能想象基德带着这样的伤势是怎么跨越一千多公里路程回到家乡的,但显而易见他在途中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他的肋骨断裂,刺进了内脏;体温过低,失血和脱水都到了极限;打中他的子弹有三颗击穿了身体,剩下的一颗还嵌在左臂的皮肉里,伤口周围的组织严重坏死,变成了一个黑紫色的洞。罗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一颗心直往下沉——这个身高超过两米、原本像雄狮一般健壮的男人,现在体重已经轻得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孩子。

或许这个男人曾经拥有过常人难以企及的坚强意志和其他不可知的信念,靠着这些东西的支撑他才能一路回到这里。然而它们现在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这个一只脚跨进鬼门关的半死的人。

 

罗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关系和资源试图挽救基德的性命,给他安排所有能安排上的手术,用几乎24小时不停的工作和看护来塞满自己的日程,这样他就没空去想那个事实——关于这个男人根本就救不回来的绝望的事实。

佩金大部分时间都陪着罗一起守在基德病房外面,希望在他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打听基拉的下落。然而基德一直没有醒,所有的努力都已经太迟,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体征一点点消失,而他甚至连一句呓语都没有。

在回到家乡的第五天凌晨,病人出现了所谓的回光返照。他在满屋子医学仪器的电流声中艰难地睁开眼睛,过了几分钟才对上焦距,先盯着坐在床沿满脸憔悴、眼窝深陷的罗看了一会儿,随后艰难地环视着周围,视线最终定在佩金身上。

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但已经足够让那个因为过分期待而紧张颤抖的人堕入地狱。

基德好容易才张开死灰般颜色的嘴唇,尽管声带早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他还是无声地努力做着口形:

“对不起。”

暴躁、狂妄、生来从不肯低头认错的尤斯塔斯·基德在说对不起——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对他的爱人、对他兄弟的爱人,说对不起。

那含义不言自明。

医疗监控器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屏幕上基德的心率变成了一条直线。

罗沉默地走过去拔掉仪器的插头。时钟正指在凌晨,4点24分。

 

基德死了。最后那句遗言也等于是基拉的死讯。罗打开装着他们所有信件的箱子,找到了兄弟俩最后一次寄来的信,那上面盖着一个黑色的邮戳,看起来就像是死神的印章。

邮戳上的地名是DesolateTown,“荒镇”。

罗再次展开那张粗糙的信纸,只有寥寥几句话,行云流水般的花体字,显然是基拉的手迹。

“基德这几天很忙,我感觉他有点兴奋,像是有什么发现。一旦有了好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们。另:这里的食物太难吃了,很想念佩金做的蘑菇意面。”

这封信他俩早就看了无数遍了,他还记得自己拿最后一句话打趣佩金时,对方微红的脸和笑得弯起来的黑眼睛。

多残酷。上一秒你还觉得这个人很快就会回来,下一秒他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罗展开地图,在上面找到那个镇子,用红笔圈了出来。

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我会去揭开一切真相,把你的兄弟带回来,让你们都能安眠。

 

斯摩格看着专心工作的医生,后面的事情不用说也能猜到了。发现矿山的外来人,世代贫困的原住民,妒忌,贪婪,失控的欲望,阴谋和罪恶。

银发的治安官长出一口气,仰头看了看天空,那上面只挂着一弯细暗如眉的新月,衬得周围的星星格外明亮。这样的星空下的确是讲故事的最佳场合,只可惜这个故事有点残酷。

“这件事之后我放弃了博士学位,转去考了法医执照。然后托了几个北海的老朋友关系,把我调来这里。刚开始我遇到了和你一模一样的阻力,很久都没有进展……”

“等等。”

斯摩格忽然打断了他。

“你知道我调查过这件事情?”

医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得多,白猎人当家的。我知道你刚调来这里的时候查过那个案子,也知道……你为什么中途放弃了。”他向斯摩格转过头,银色眸子在额发下面泛着诡异的光,“我甚至还知道,你调查这个案子的事情被镇上的官员们知道以后,他们曾经诱惑过你,试图用矿山的股权来收买你的良心。”

说这几句话的当口,医生已经结束了工作。他仔细盖好安放着遗骨的箱子,脱下胶皮手套,站起身来。

“不过据我所知,你并没有接收这份贿赂,尽管它可以让你从此衣食不愁,不用再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被有钱有势的人渣驱使。这真是让人欣慰,对吧?所以,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就算是……给你的奖励。”

斯摩格背后沁出了冷汗。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医生虽然口中说着褒奖的话,那副笑容却依然令人毛骨悚然。

 

“你之所以会被迫放弃,是因为用合法的手段不可能查得出这件事情的真相。在遇到最初的障碍之后我马上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过这个镇子上的人的确太警觉了,为了消减他们的戒心,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我也暂时中止了调查,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接触矿山和政府的高层,想办法获得他们的信任。

不过说实话,选择镇长夫人第一个下手并不是我的本意。准确地说,是她选了我,而不是我选的她。”

医生说这句话时露出了略带轻蔑的笑容,斯摩格愣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皱起眉嫌恶地撇开视线。

“看来你听明白了。相信我,这位骄傲又自恋的女士真不是第一个下手的最佳人选。因为基德所中的枪伤都很靠近致命位置,凶手一定是有经验的人。子弹造成的创口也很严重,可能是大口径猎枪或其他大威力枪械造成的。所以我不认为镇长夫人有份直接参与这件事情,一开始她根本不在我的目标范围里。”医生用手指捻着下巴上的胡茬,笑得有点恶毒,“当她向我传情达意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所以说,女人真是麻烦的事物……镇长夫人大概没想到她的热情让这件事变得更麻烦了,万一被镇长发现,我的计划就会完蛋。没办法,我只好将计就计,约她出去。她还真答应了,就连看到我那辆拿掉了牌照的破车时也没怀疑。不过……后来想想,我倒觉得让一个女人来告诉我整件事情的过程是个正确的选择,因为感情细腻的人会把故事说得生动详细,虽然她一听到尤斯塔斯·基德的名字就吓得声音变了调。”

 

“她告诉我,三年多前,一个红头发和一个金发的外乡人来了这里。那个红头发的男人看了这里的土壤,说这里一定出产稀有矿物,然后那两个人就在郊区的山里扎了营地,每天在那里勘探。一开始,镇子上的人根本不相信自己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能挖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直到两个外乡人带回来黑色的矿石标本,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就躺在这么大一片宝藏上面,却世世代代毫无知觉。”

“红头发的外乡人画出了矿脉的位置图,还拟了一份很长的矿山开采和经营计划,并且许诺一旦顺利开工,会拿出10%的股权分给当地原住民,在矿山工作的岗位也会首先考虑他们。”

“论理说这是一个很友善而且公平的提案,毕竟那些白痴家伙守着脚下的矿藏这么多年却什么都没干过。但是,白猎人当家的,你想,这么一点残羹剩饭,怎么能喂饱这些蛮荒凶残的人呢?他们觉得自己守着这块鸟不生蛋的地方,穷困潦倒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了一夜暴富的机会,这么大的便宜,怎么能眼睁睁被两个外乡人全部吞掉呢?”

“所以他们推举镇长和议员做代表,去跟外乡人谈判,要求50%的股权和一部分经营矿山的管理职位。这简直是抢劫,结果你也猜得到,他们被很干脆地拒绝了。中间大概还发生了一些冲突——我大概能想象得到,我知道那家伙的脾气。”

 

“不过这个结果大概早在他们的意料当中,蛮荒的人自然有他们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先是假装让步,等外乡人松懈下来以后,在他们探矿的山洞里悄悄埋设炸药,想让洞口崩塌埋了他们。你知道的,不直接动手杀人的话,心里的罪恶感总会减轻一点儿——如果他们还有罪恶感这玩意的话。”

“但是,就像每一个周密的计划一样,这个谋杀方案中途也出了问题。炸药顺利地引发了塌方,可是只有金发的外乡人被落石压在下面,他的兄弟却逃了出来。这下麻烦可大了,这个红头发的家伙看起来比他哥哥要暴躁得多,也危险得多。男人们慌了神,什么都不顾了,带着武器搜索整个山区,直到午夜才发现他的踪迹。几个人开了枪,并且很肯定打中了他,但是他最终还是奇迹般地脱逃了,他们再也没能找到他。”

“起初他们胆战心惊了一阵子,为了防止外乡人逃到其他地方去报警,他们还把在外地度假的治安官叫回来签发了一份通缉令,用将来的矿山股份收买他。那糊涂蛋听说能分到那么多股权,高兴得屁滚尿流,根本问都没问事情的缘由就照办了。就这样,谋杀案的凶手成了受害者,而真正被谋害的人不但要挣扎求生,还被扣上了通缉犯的罪名。”

“观望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凶手们渐渐放了心,想着红头发的家伙一定是死在逃亡的路上了。然后他们才开始大举开发矿山——讽刺的是,他们使用的矿脉图、开采和经营计划,还是那个通缉令上的人制作的。”

“因为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为了堵他们的嘴,更是为了结成利益共同体,小镇的管理层决定分散股权。这样镇民得到利益,就会主动帮忙掩藏秘密,反正这个镇子都在他们股掌之间,将来玩点花样回收那些股权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事实证明他们这一手的确很高明,像白猎人当家的这么有原则的正义人士,也被挡在镇民的保护罩外面,完全调查不出当年的真相。”

斯摩格对医生的嘲讽不以为意,只是开口问他:“那后来呢?你差不多知道全部的事情了,那为什么还要拷问后面三个人?”

“很简单。虽然我已经知道了大部分事情,但是因为镇长夫人没有直接参加谋杀的执行,所以她不知道具体是哪些人对基德开的枪,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基拉的遗体在哪里。”

 

“料理完镇长夫人之后我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该如何安排接下来那些目标的顺序。镇长夫人供出了计划谋杀和围捕基德的几个领头人,也就是镇长、检控官和区议员。镇长自然不能选为接下来的第一个目标,因为夫妻两人接连死于意外的话那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正当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书架上的《圣经》——那一定是上帝给我的指引,我忽然想到,完全可以把七宗罪的顺序套在这个连环案件上来使用。”

“于是接下来我又用尤斯塔斯·基德这个名字轻而易举地把检控官钓了出来。他的意志力比我想的还要薄弱,我只稍稍用了点医生的小手段,他就什么都说了。当年开枪打中基德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区议员,另外一个正是他自己。而处理基拉遗体的人则是议员的秘书,也就是后来的矿山经理人。问出这些事情之后,我就按照七宗罪的处刑顺序,把那家伙沉到这附近的一个冰湖里,他身上那些细微的拷问痕迹都被我处理掉了——当然是在尸体打捞起来以后,因为验尸的人就是我,这也是我当初选择法医作为身份掩护的重要原因。”

 

“不得不说,白猎人当家的真是不够警觉。直到我干掉区议员,你还没有对我产生任何怀疑。但是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你在三年前调查过这件案子,虽然被迫放弃,却没有接受任何贿赂。这让我对你产生了额外的好奇,毕竟除了我和佩金,你是唯一一个曾经想要发掘当年真相、并且没有被利益收买的人。”

“所以从第四宗案件开始,我决定给你机会和线索,看你能不能在我完成全部计划之前抓到我的把柄,发现我的真实目的。如果你能做到,我就放弃计划里没完成的部分,把全部真相都告诉你,让你决定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不过真的很可惜,我看对了你的人品,却没看对你的能力。第四宗案件我留给你的线索够多了,还记得我家被切断的电话线吗?当时你推断出了两个可能性,但完全还存在第三个可能——切断我家的电话线,是不想让你们在接到报案后太快联系到我,因为万一那时候我还没有到家,那就有作案的嫌疑了。”

“不过后来我又觉得,你当时未必没有推理出这个可能,但是你心里那点自私的正义感让你不想怀疑我,我说的没错吧?”

斯摩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默认了对方的分析。

 

“不过你的确开始怀疑我了,还特意去调查我的背景,发现我真的和基德有关系,于是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但你还是没能阻止第五次处刑……”

“没错,关于昨晚那个案子,我真的很想知道。”斯摩格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你是真的发病了,是吧?那不可能是演戏,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正好就在那个时机……还有你的狙击手,他到底是谁?”

医生低声笑起来。

“狙击手吗?……我提示过你,白猎人当家的。我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就差直接告诉你了。”

斯摩格皱起眉。罗所谓的提示,应该是指那句“佩金比你以为的要有用得多”。其实案件发生之后他的确曾经把佩金列为嫌疑人,但是按照当晚的情况,他需要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以极快的速度离开镇厅到达别墅,从屋顶上准确射中彩蛋,再在爆炸发生后的两分钟左右返回,而这两个地点之间的距离超过800米。这样的体能和军事素养,一个服过兵役的普通人未必能做到。因此虽然早有推论,他仍然无法完全相信。

“真的是佩金?……”

 

罗遗憾地看着他微微摇头:“人真是固执的生物,白猎人当家。你心里其实早有答案,却不愿意相信事实。佩金在部队只服了一年普通兵役,第二年就选进了海军陆战队预备营。国家培养了他好几年,原本前途很好,可惜没多久就在任务里受伤,再加上他自己心里放不下那个人,才提前退役回了家乡。他在部队里的位置正是狙击手,代号就叫Penguin。他在你们面前总是表现得大大咧咧丢三落四,正是要达到让你们都忽视他的效果。只有在你们眼里变成透明人,他才能更好地配合我落实这个计划。”

“至于我的发病,没错,是真的。要是靠表演能达到那种效果,我早就去好莱坞混了。”医生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药瓶,“原理很简单,硝酸甘油虽然是心绞痛的急救药,但是如果在没有发病的时候过量服用,它反而会诱发心绞痛症状。用药比例和发作时间我一开始也不能准确控制,所以自己私下试验了好几次。不过最后我还是成功了,在那个时间点诱发心绞痛有几个目的,一是分散你的注意力,为佩金的行动做掩护;二是要把你弄到大厅里面,让你被爆炸冲击到,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一时间不能清晰思考;第三就是开脱掉自己的作案嫌疑,干扰你的判断。”

斯摩格惊讶地看着罗,对方的话云淡风轻,就好像说的不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多次通过过量服用硝酸甘油来试验诱发心绞痛的时间,这无疑是疯狂而危险的行为。就算能忍受那种痛苦,也可能真的因为发病而送命。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医生,而是疯子。

 

“别再继续折磨自己了,特拉法尔加。也别再伤害别人。”斯摩格斟酌了好一会儿措辞之后才再次开口,“跟我回警局吧,带佩金一起回去。这件事全部的真相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公开三年前的事情,洗雪尤斯塔斯的冤情,也会尽力给你们公正的待遇,争取异地审判。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法律,行不行?你刚才也说过,你相信我的人格。”

医生的表情忽然柔和下来,不知是因为听到他这句话,还是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

“白猎人当家的,曾经有个人对我说,他会修好我的心脏。我相信了他。曾经也有个人对佩金说过,将来会给他开一家枪馆,圆他的梦。很可惜,这些承诺最终都没实现。”

他望着天空,再次叹了口气。“所以我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了,不管他是否值得相信。”

斯摩格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罗却忽然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还有几分钟。”医生说着往一块凸出的巨大岩石上攀援了几步,爬到顶端之后低下头对治安官喊道:“我建议你也找个高一点的地方,白猎人当家的!圣诞节的特别烟火表演,就算是感谢你为这件事做的一切。”

治安官不明就里地爬上另一块岩石,顺着医生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的瞳孔忽然缩成了一点——那正是矿山的方向。

“知道我为什么把讲故事的时间定在今晚吗?”医生满意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因为今天是圣诞节,矿山里的工作人员全部放假。不然死的人太多,就算是我这样穷凶极恶的家伙,也会有点不忍心啊。”

“你疯了!特拉法尔加!!”斯摩格声嘶力竭地对他喊道,但医生只是再次抬起手腕盯着表盘上的指针,嘴里轻轻倒数。

“……5,4,3,2,1……”

 

很多年之后,斯摩格依然忘不掉那天医生的样子。他在爆炸的震动中微微弓着身体保持平衡,气浪扬起的沙砾在他的麦色皮肤上带出血痕,远处矿山燃起的火光映得他的眉眼一片模糊。即使在这种时候,那张脸上依然看不出情绪,没有复仇最终成功的快意,也没有回想起阴暗往事的痛苦。那双银灰色眸子里波澜不惊,只剩下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的沉寂。

他的嘴唇在动,但是话语都被淹没在爆炸的巨大声响之中。斯摩格只勉强从他的口形看出零星几个词语,但他瞬间就明白了医生要说的那句话。

“这里就是圣经所说的索多玛和蛾摩拉。而我,就是要毁灭这里的天火。”

疯了,这个人。尽管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冷静。

 

“你是在审判这个镇子吗,特拉法尔加?”等爆炸的震动退去之后,斯摩格才转过身,质问站在原地不动的医生,“你要代行法律和上帝的职责吗?你炸毁矿山,这个镇上家家户户都要回到过去那种贫穷绝望的日子,他们并不是人人手上都沾着血,你也并不是真正的暴徒,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罗注视着矿山的火光,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开口:“无论为他们报仇和找到遗体的计划能不能成功,炸毁矿山都是我一开始就定下的目标。因为它是利益的来源,欲望的起始,一切罪恶都从它而来。不要自欺欺人,白猎人当家的,好好看清楚你身边这群人。基德和基拉的死不过是个开始,只要矿山这样巨大的利益还存在,谋杀和互相倾轧就永远不会停止。”

“你说这是审判,我不反驳,但是我并不想代行法律和上帝的职责。我只遵从我的名字,我的意志。你要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给你列出这个镇子的七宗罪。”

 

——制裁以懒惰之名。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却并不懂得如何热爱自己的家乡。他们只顾抱怨土地的贫瘠和上天的不公,却不知道上天早已赐给他们的巨大财富正被他们遗弃在地下。

——制裁以傲慢之名。即使自己生活得如此不堪,却仍然用有色眼光对待外来的年轻人,毫不留情地耻笑他们的梦想,不肯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

——制裁以妒忌之名。当外乡人勘探出被他们遗忘的财富,妒忌就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们的心。他们把帮助当做施舍,想要侵吞其他人智慧和汗水的结晶。

——制裁以贪婪之名。愚昧、懒惰与贪婪总是如影随形,当他们得知自己脚下的贫瘠土地原来却是黑色的黄金,贪欲就像洪水淹没了他们。为了满足这种贪欲,他们会不惜进行欺骗、恐吓,或是谋杀。

——制裁以暴怒之名。发现自己的欲望不能被满足的时候,他们蛮荒的凶暴就显露无遗。他们策划可耻的谋杀,当罪行有暴露的危险时不惜颠倒黑白,给苟延残喘的受害者扣上罪犯的帽子,犯下这世上最不可容忍的错误。

——制裁以色欲与贪食之名。占有了如此巨大的财富,却并没有让他们的头脑变得充实、视野变得开阔。他们只是躺在沾满鲜血的钞票上大肆挥霍,浪费食物和其他奢侈品,肆意玩弄无知的年轻人。这样下去,财富带来的只能是灾难。

 

这个地方的名字叫做荒镇,但荒芜的并不是土地,而是人的心。

 

斯摩格后退了两步,盯着他面前这个一脸平静的人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笑起来。

“很好,很好。特拉法尔加,我小看你了,你简直是个艺术家。”他干脆在岩石边缘坐下,两手搭在膝盖上,“但是你的艺术品还不完整。七宗罪需要有七个牺牲品,但是到目前为止你只定了五个人的罪名。那么剩下的两个你打算怎么办呢,医生?”

“啊,这个容易。”医生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似乎对他的问题早有准备,“你看,这里不是还剩下两个人吗?”

“这么说,你打算在这里杀了我,然后自杀?那么,你打算给你和我分配什么罪名?”

治安官依然很冷静,他不但不害怕,反而很期待医生的答案。他对自己的职业操守和人格都有充分的信心,并不认为医生能指摘出他的什么错误。而且在他看来,医生也绝非是会自弃的那种人。至少迄今为止,对方做的所有事情都有着很强的目的性,也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有终结自己的意思。

罗笑了。他也面对着斯摩格在岩石上坐下,直视着对方的棕色眸子。

“还真的把我当成杀人狂魔了,白猎人当家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可要失望了。我从没打算要你的命,也没打算要自己的命。不过……这并不代表你没有罪。我知道你一直被当做公正廉洁的化身,做任何事都永远遵循你固有的原则。但是被当成英雄时间久了,你会忘记,其实你原来也只是个普通人。”

“三年前,你已经对那件事产生了怀疑,并且开始调查,原本完全有机会揭开真相。可是你竟然迫于世俗的压力,放弃了你所谓的白色正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你能揭发真相,那就不会有后面所有的事情——我不会调来这里,不会有人被处以私刑,矿山依旧运转,这个镇子上的人照样享受余泽。所有的事情,都会照你的期望,让法律来判决。”

 

医生说着直起上身,抬头望着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很可惜,你没有。你用法不责众的想法来安慰自己,放弃了调查,也违背了你的原则。你是法律与公义的代表,你的弃权就等于让出了裁决的权利。所以,你的罪名就是懒惰——消极的态度,逃避的欲望,因此而造成的一切损失,都应该由你来担当。”

“而我,你也应该知道了。我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愤怒,擅自按照自己的意愿制裁其他人。名为报仇,实际只是为了平息自己内心因为没能救回他们兄弟俩的负罪感。因此,我也是有罪的,我的罪名就是暴怒。”

“不过,我不会杀你。原因我前面已经说过了,你是这里唯一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所以我要你做这件事的见证,把真相告诉所有人。”医生说着掀开帆布口袋,给他看里面其他的东西,“这个案子全部的证物都在这里,包括佩金的狙击枪,饲养老鼠和蛇的笼子,我们的车牌照……你可以全部带回警局,如实公布案情,签发对我们的通缉令。总之,后面的事情,全部交给你来做决定。”

 

这次斯摩格是真的惊讶了,他盯着医生的眼睛,试探地问他:

“……这么说,你同意带佩金回警局自首?……你想通了?”

医生摆了摆手,笑得一脸轻松。

“我一直想得很开,白猎人当家的。不过我可没有说过要跟你回警局,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很多时间了,怎么可能让它消磨在监狱里呢?”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颗心脏就是我身体里的定时炸弹。所以,你和我的审判,如你所愿,都交给上帝了。”

斯摩格还想说什么,一阵沉重的晕眩却忽然涌上大脑,视线居然渐渐模糊起来。

“啊,看来药效开始发挥了。”医生抬腕看了看表,“还记得你休息的时候我给你的那壶水吗,白猎人当家的?对犯罪嫌疑人这么没有戒心,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治安官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没过几分钟他就倒在地上睡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恍惚感觉到医生走到他旁边,朝他俯下身去,《圣经》诗篇里的句子在他耳畔反复低声回响。

 

“愚顽的人心里说:‘没有神’。他们都是邪恶,行了可憎恶的事,没有一个人行善。

耶和华从天上垂看世人,要看有明白的没有,有寻求神的没有。

他们都偏离正路,一同变为污秽;并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

作孽的都没有知识吗?他们吞吃我的百姓,如同吃饭一样,并不求告耶和华

他们在那里大大地害怕,因为神在义人的族类中。

你们叫困苦人的谋算变为羞辱,然而耶和华是他的避难所。

但愿以色列的救恩从锡安而出,耶和华救回他被掳的子民。那时,雅各要快乐,以色列要欢喜。”

 

罗从山间小路走出来,看到佩金已经开着那辆车在路口等他。他把怀里抱着的骨灰盒和装遗骨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后座上,又给它们绑上安全带。

“我们去哪里?”他的副手问他。

医生看了一眼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际。

“去找个一年四季都有阳光的,不这么荒凉的地方。”

 

车子开动了,向着东边,驶向越来越明亮的地方。罗将帽檐压下来一点,迎着天光展开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在他们正前方,地平线上绽放出炫目的金红色,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和所有阴翳,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荒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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